第19章 019 改口费
农场这边的干事挂断电话又觉得哪里不对。
自己怎么就没问一句到底是哪个军区呢。
可别是敌特分子才好。
算了自己也没说什么,管她呢。
“码头那边咋样？人都救起来了吗？”
话音刚落又是一个惊雷炸裂，吓得办公室里几个干事都哆嗦了下，“这鬼天气,最近怎么老阴天下雨的。”
“刚才说是已经回去了，不过得等明天再过来，政委也回来了。”
“政委？！”年轻的干事面露喜色，“他老人家可算回来了。”
并不算多老的冯政委打了个喷嚏，惹得屋里其他人都看了过来。
干校这边调过来二十多人,半数以上都是家属。
相关方面的研究人员一共九人,这其中包括隋燕平和杨明君两口子。
九名相关研究人员此刻正在这间屋子里开会，会议的主持是冯政委,除此之外就是林颜旁听,还有一个身份则是客串书记员。
于连长对这类会议没什么兴趣,帮着人去附近弄了几身衣服过来后就在屋檐下坐着。
“连长你在这傻坐着干什么？”
这风一吹过来带着一阵雨,衣服又得……
得，不用等一会儿了,现在就湿透了。
“你说……”于连长看着远处那压顶的乌云，“我是不是做错了？”
战士听到这话盘腿席地而坐，“您得为我们负责，冯政委也没强求我们跟着过去，咱们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冯政委不管不顾去找人,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于连长不再去寻找，是对自己的战士负责。
至于他们跟着过去找人,是为了对得起这一身军装。
谁都没做错什么。
“是吗？”暴风雨又至,于连长低笑出声，“可我对不起那个杨同志。”
她是为了保护那些资料才落单的，要真是出了事,那他就是杀人凶手。
明明当兵是保家卫国保护人民，可什么时候这人民在他心中也有三六九等了？
于连长觉得不太对，他这台机器好像是哪里出了问题，可自己却又检查不出来到底哪里有了故障。
“我……”
一声政委让于连长忽的站起身来，看着从那临时会议室里出来的人，他敬礼，“政委。”
冯政委回了个礼，“有时间吗？我们谈谈。”
作为主抓思政工作的人，冯政委刚才跟干校调派过来的人开会，一来是安抚这些同志们的情绪，二来则是摸个底。
会议结束时，杨明君找到他特意表示感谢，除此之外还想要对搭救她的连队指战员们表示谢意。
“我也没想着能活着回来，要不是有这些同志们搭救，指不定我们都丧生大海了，现在我们是身无长物，但一句谢谢总是得说的。”
这是一个格外明事理的人，不管是之前恼怒之下指控林颜的父母，还是现在想要表达谢意。
冯政委看着还有些虚弱的人，“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您先去休息，谢意由我转达就行。”
杨明君也不是什么太过执拗的人，表达感谢后就先回去了。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对她而言也需要好好休息来缓和情绪。
至于开会结束后就跑得没影的林颜，冯政委也没再管，他得跟于连长好好谈谈才是。
林颜倒也不是跑得没影，她去找人聊天了。
调派过来的干校人员有两个是化工出身，这让林颜迅速意识到这批人过来的目的。
是为了橡胶。
橡胶、石油、煤炭、钢铁是四大工业原料，没有橡胶意味着没有汽车轮子、飞机轮子，地上跑的天上飞的都不能正常作业。
显然，国家如今想要把国产橡胶发展起来。
国产橡胶的产量、品质甚至单价都远不如进口胶合算，然而总依赖进口胶算什么回事？
万一哪天西方再度封锁，东南亚那边不肯出口了怎么办？
如今的中央奉行的可不是“造不如买买不如租”那一套，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基础工业建设。
事情一步步来，比如现在就开始在橡胶种植、生产上小试牛刀。
隋燕平是测绘方面的专家，他的到来让林颜想起当初实验室老板和外国合作想要让橡胶北上的研究。
不过这又不是大.跃.进那会儿，应该不是要橡胶去东北生根发芽。
或许是吸取当年盲目种植的经验，想要让隋燕平这个在测绘地质方面有所研究的专家给与一些建设性意见呢？
又或者是为了建设琼岛？
林颜胡思乱想着，找到那个在化工方面有所研究的夏教授时，人正在跟隋燕平说话。
夏教授眼尖，“小林同志呀，你过来有什么事？”
林颜冲着两人笑了笑，“我就是听夏教授你刚才说的那什么烯，就想过来问问看。”
“你说的是那个乙烯利吧？其实用乙烯利催熟也不是啥稀罕事，我在干校的时候没事就试着弄了下，也是刚才听冯政委说咱们这的橡胶产量低，我在思考能不能用乙烯利试试看。”
但提出使用到真的投入应用，这中间还差着一个试验过程。
夏教授瞧着林颜一脸的求知欲，便是拉着人说了起来，倒是把隋燕平给晾在了一边。
隋燕平还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骤然间冒出来的小同志。
妻子的救命恩人，又是儿子的爱人。
而且跟那位冯政委关系很好，刚才开会的时候冯政委直接让她在那里旁听做会议记录。
这种待遇不能说多独一无二，但足以表明她深受信赖，政治地位十分的高，这是他们这些人做梦都不敢想的。
看着一脸求知好奇的林颜，隋燕平想起了隋琛，隋琛小时候也总是很多的问题。
后来孩子越长大越是沉默，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你读了初中呀，那能听明白我说的也很了不起了，我刚才听说你跟小隋结了婚，回头可以让小隋给你补补功课嘛，他毕业后就留校当了老师，要不是……”
隋琛。
隋琛竟然已经参加工作，而且还是大学老师！
林颜觉得自己的格局没打开。
不过联系到隋琛的家庭，也不难解释。
随同父母一起被下放到干校，后来又被安排到乡下劳动。
那个身上带着浅浅的忧伤的青年，其实也是个内心强大的人，不然哪能活到现在呢？
只不过还有点当局者迷，不管是隋琛父母还是隋琛本人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小隋知青忙得很，都没怎么有空搭理我，等回头到了农场那边，我能不能来找夏教授您请教？”
“请教可不敢当，相互学习相互学习。”
“那就相互学习，谢谢夏老师，您也早点休息。”林颜离开的时候又跟隋燕平说了声，“隋叔叔也早点休息。”
夏教授看着离开的人，心情倒是有几分复杂，“这孩子挺好的。”
可能没接受那么好的教育，和隋琛没那么多共同话题，但她好学呀。
脑袋瓜灵活，自己说的东西她一听就懂，问了几个问题也都很有针对性，要是能正常读书也能上大学。
关键是出身好，不好说到底是谁高攀了谁。
“是挺好的。”隋燕平叹气，“就怕隋琛耽误了人家。”
“哪能呀？不都说了嘛，隋琛长得好，人家小林就喜欢这个。”
招待所大院里的一点风吹草动迅速传播开，隋燕平一贯严肃的脸上都挂着几分无奈，“长得好……”
长得好不知道是福是祸呢。
当初也是因为这张脸招惹了人，只要隋琛应下，那就可以留下继续工作。
但隋琛不肯，宁愿舍弃一切跟着他们去干校。
没想到现在娶了媳妇，也是相中他的脸。
唉。
“车到山前必有路嘛，长得好总比长得丑好吧？”夏教授哈哈笑起来，“你呀，得跟你家老杨学学，乐观点。”
……
翌日还有些阴天，海面上倒是平静了许多。
艄公们摇动着小船将人送到岛上去，那边大卡车已经在等待。
差不多十点多钟到达农场，还没从车上下来就听到杨团长的声音，“老冯，人呢？还有小林，在哪儿。”
赶紧滚出来。
吓死他了。
要不是接到报平安的电话他这一晚上就甭想安生。
饶是如此，没看到人也心中惴惴不安。
“叫唤什么？”冯政委没好气，刚从车上跳下来就被人给了一拳头，胸口闷疼了一下。
正准备往下跳的林颜看到冯政委脸色一白，忽然间觉得还是待在车上凉快。
她可没冯政委那么结实，这一拳头下去不得断几根肋骨？
想归想，但该下车还得下来。
只要躲得快，杨团长就打不到自己。
杨团长浑然不觉，“你跑什么？”
“可能是怕你一拳头让她英年早逝吧。”
杨团长：“……小林你这不行，你得锻炼，回头我教你军体拳，强身健体。”
林颜笑容勉强，“谢谢团长，其实不用那么麻烦。”
隋琛挺能打的，保护自己不在话下。
看着林颜在老搭档这里吃瘪，冯政委觉得有些好笑，“行了，说正经的。昨天那天气，你怎么能让人强行坐船过来？”
亏得于连长第一时间去救人，不然那可是二十多条性命呀。
提到这事杨团长也直挠头，“我压根不知道，这是师部来的命令。”
师部。
冯政委意识到什么，“知道了，回头再说，先把人安置下吧。”
这件事昨晚打电话的时候老搭档特意交代过，杨团长自然不会懈怠，看着陆续从车上下来的人，也表达了自己的欢迎，“大家辛苦了，往后在咱们西泉农场那就是一家人，一路奔波辛苦了，大家伙先去家里安置下，有什么事情等到晚上开会再说。”
大卡车就停在新宿舍前面，拎行李走几步就到。
前段时间刚落成的新宿舍宽敞明亮，倒是比干校那边的条件还要好上几分。
杨明君看着收拾妥当的房子十分满意，“看样子宝珠在这边待得还挺开心。”
一看就知道这房子是女儿收拾的，尤其是墙上还贴了一张她那略有些拙劣的画，那是隋宝珠的领地宣言。
“刚才问了下，她跟着隋琛去附近老乡家教人读书认字了，得傍晚才回来。”
杨明君轻笑了声，“倒是出息了，她自己都念不清楚。”
林颜过来的时候就听到两人在调侃隋宝珠，显然隋家小妹前鼻音后鼻音分不清由来已久，都怪隋琛没好好教。
敲门进来，林颜送来了一些吃的东西，“叔叔阿姨你们先吃着垫垫肚子，过会儿咱们去食堂吃点东西。”
一大早就往这边赶，因为晕车的缘故，杨明君都没吃东西。
瞧着林颜送来的饼干只觉得久旱逢甘霖，“谢谢，你要不一起吃点？”
“不用了，我得去找杨团长汇报下工作，您看这边家里还缺了什么先统计下，回头跟我说就行，到时候找后勤的一块弄。”
林颜约好了时间先去团部办公室那边，刚过去就被丢了一包糖块，“行呀小林同志，我听老冯说了，你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呀。”
不止长得好看，关键还一身能耐，把那些香港人忽悠的团团转。
“主要是有冯政委给我撑腰，我就天不怕地不怕。”
林颜这恭维让冯政委忍不住摇头，这姑娘除了面对隋燕平两口子还带着几分拘谨，其他时候倒是活泼得很。
“这次香港之行十分顺利，起码这些芒果暂时不用愁销路了，不过咱们的副食品厂也得抓紧时间弄起来。”
“厂房已经在建设了，我干事你还不放心？”
放心？冯政委能放心才怪，“那其他生产队谈得怎么样？”
“老冯你这是那壶不开提。”杨团长脸上有些挂不住，“这工作得慢慢来……”
“跟人打架了？”
“怎么可能。”杨团长叹了口气，“还剩下两个村子没谈好，一个是什么畲族村，还有一个村子正内斗着呢，压根进不去。”
他觉得自己进去后怕不是斗的更厉害，只能暂时搁浅争议。
等老搭档回来后再处理这事。
“行了回头我去处理。”
杨团长觉得这事也不一定要追求十全十美，“咱们统战大部分的生产队就是，个别的真要是冥顽不灵那就不搭理他们，其实没必要非得做通所有人的工作。”
这话不对。
林颜觉得杨团长得挨骂了，果然——
“老杨你这就不行了，什么叫追求十全十美，我们追求的是要和周围的老乡军民鱼水一家亲，能够和和美美的打成一片，不是动刀动枪的那种。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的道理你不懂是吗？为什么能处理不处理好呢，留下隐患算什么回事，你难道不知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
杨团长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扯着耳朵吼，尤其是当着林颜的面，自己这个团长的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
偏生老搭档还没有停歇的意思，“你现在这想法就不对。不抛弃不放弃，对可以团结的对象加以团结，不能团结的那就打到他们心服口服，什么时候要直接忽略不计了？”
林颜抬眸看向冯政委，打服吗？
不愧是政委，武德服人。
“……我在徐闻那边就遇到了这个问题，咱们全军都要好好上上政治课。就拿驻守的那个小于来说，他的权衡利弊我当然明白，但有些事情是能用利弊权衡的吗？你还打电话吼我，要是那个杨明君同志真的葬身大海，那就是我的罪过，一个佟雪还不够，你还想要我多背一条人命吗？”
杨团长不服气，“这怎么还能跟小佟牵扯到一起，老冯你说归说别借题发挥，你要不让小林评评理，小林你说……你人呢？”
林颜看着苗头不对，生怕自己被武德服人，刚才就抱着那包糖跑路了。
政委做政治思想工作的时候自己能躲多远躲多远，她那点政治水平也就能忽悠忽悠隋琛，跟冯政委抬杠？
那不是关公门前耍大刀吗？
至于这一包糖，林颜都想好了去处。给范援朝一小半，再给隋家小妹一小半，剩下的她留着，回头指不定就能派上用场了呢。
从团部出来，林颜碰到了熟人。
“你这是怎么了？”
刘虎生也没想到这个点遇到林颜，“不小心摔着了没什么事，养两天就好了。听说你们回来的时候遇到风浪，没事吧？”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要是有事估计就看不到你了。”
“那可不是。”林颜抓了几块糖塞到刘虎生手里，“好好养着，别着急上工，不然养不好回头一个腿长一个腿短，走路可不美观。”
正打算明天就上工的刘虎生忽然间觉得左腿是有点疼，好像还没恢复好的样子。
那要不再缓缓？
缺他一个天也塌不下来。
“那行，听你的再休息几天。”刘虎生剥了颗糖吃，真甜啊。
他家里头兄弟姐妹多，一大家子十来口人，就靠俩工人，日子也没比乡下好到哪里去。
也就是到了这边才能填饱肚子，能吃到点好的。
农场的日子比在家还好过些，刘虎生感激的很，总想着多干点，结果一个着急把自己弄工伤了。
林颜说得对，他还年轻来日方长，哪能急在这一时呢？
好好养着，把腿养好了再说。
青年攥着糖块回到宿舍，看到粟海军时有些奇怪，“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他们都忙去了，没人上课我就回来了呗。”
刘虎生听到这话一愣，“小孩也都去农忙了？”
粟海军如愿以偿当了老师，谁让报名的知青数量不够呢。
在周边村子里当老师不算多累的活，比起在农场里干活轻松的多，毕竟每天大家伙回来后都抬不动胳膊腿，粟海军还精神劲十足。
谁都不是瞎子。
当然去周边当老师的知青大部分也勤快，有的觉得路途远，中午便在那边吃饭，吃老乡的饭总归不好意思，所以除了常规的上课帮助老乡认字之外，还会帮着干农活。
有个别几个没那么勤快，只尽了老师的责任，其余一概不管不问，到点下课也不会多忙活。
老乡都没说什么，刘虎生自然不会多言，但现在他看着躺在床上的人觉得粟海军有点过分。
“农场派知青过去是要团结和村民的关系，你这样不负责任，万一村里人来闹怎么办？”
粟海军听到这话嗤之以鼻，“闹什么？笨得不开窍，我怎么都教不会，什么时候学会我教的我再去也不迟。我现在去村子里上课，那才是激化农场跟周遭的矛盾啊。
刘虎生一阵无语，“那你就躲在这偷懒？”
“什么叫偷懒？我这不是在备课吗？”粟海军坐起身来，“行了你也别眼馋，当初我可是提醒过你的，你自己不好意思怨谁？再说了不就摔了下，你不也在这里装病吗？咱们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好吗？”
“你别血口喷人！”
“咋的我冤枉你了？要不咱到杨团长那说理去。”
“去就去，我还怕你不成？”他刘虎生的名字也不是白取的！
刘虎生一强势，倒是把粟海军给吓着了，“咱有话好好说，没事去烦杨团长干什么？”
到底是自己偷奸耍滑头，粟海军心虚拿出珍藏的巧克力来，“尝尝。”
要不是因为自己现在拄着拐杖腿脚不方便，刘虎生早就出去了。
“不吃，牙疼。”
“巧克力你都不吃？行呀老刘，你这是攀上哪家高枝了？”
刘虎生不待见他这黏黏糊糊的态度，“咱们是老乡，那我也再提醒一遍，你现在的身份是老师，可别拿着工资不干活，再这样下去早晚出事。”
到那时候闹大了还有脸在农场待着？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下午就去还不成？”粟海军烦得要死，早知道遇到这么个刘唐僧，他说什么都不会待在宿舍被人抓个现行。
“我刚才瞧见你跟林颜说话呢，聊啥呢有说有笑的。”
比起农场里那些穿着一身灰黑蓝绿的人，林颜那身红色波点的裙子可真好看，跟整个农场都格格不入。
只不过想起自己在林颜那里吃过瘪，粟海军心底就剩下冷笑声了。
“没什么。”刘虎生不愿多说，拿出枕头下压着的书继续看。
粟海军呵呵一笑，走到窗边再去看时，只看到那苗条纤细的红色长裙正往那边新宿舍去，跟人有说有笑。
新宿舍。
粟海军忽然间想起来什么，“老刘，你听说了没，有老知青对这宿舍安排不是很满意。”
刘虎生正在专注的看书，压根没听见。
个别知青的确对宿舍安排不是很满意。
凭什么干校过来的人能住在宽敞明亮的新宿舍，甚至两人一间，而他们就得挤在老宿舍里面，别说两人一间了，四人间都算好的，大部分都是六人间甚至八人间，连个空闲的地方都没有。
粟海军没得到回应有些烦，他有些不甘心，决定中午跟人打听打听，总不能吃这哑巴亏吧？
到了饭点，粟海军看到了打饭的林颜，正想要上前说两句话，不曾想林颜直接端着饭菜离开了。
一副假装没看见自己的样子。
“嘚瑟什么！”粟海军撇了撇嘴，回头别栽到他手里。
这厢林颜打饭回去吃，刚回来就看到隋燕平和杨明君正在商量什么，“今天食堂里有沙虫汤，叔叔阿姨你们尝尝看，这可是咱们儋城的特色吃食。”
沙虫小名海肠子，长得有点像半截蚯蚓，煮了之后类似于海鲜菇。肉质肥厚富含蛋白质易吸收，是补充营养的不二选择。
农场这边有炊事班，隔三差五会去滩涂地捡这玩意儿，不过农场到底人多，做菜哪能够吃啊，一般都是用来炖汤。
因为供不应求的缘故，一份汤需要一两肉票，想要买两份那就得三两肉票。
林颜最近在香港吃的挺好，倒是不馋这个，瞧到今天食堂有这等美味，帮着杨明君隋燕平两口子带来了两份。
两人偏清瘦，瞧着脸上也没什么肉，不用想也知道这几年的日子过得并不算多好。
不过往后在这边，她罩着应该没啥问题。
杨明君仔细打量着年轻的姑娘，脸蛋胳膊都白莹莹的让她想起了剥壳的荔枝肉，杏眼澄澈熠熠生辉，仿佛有星辰落入其中。
极其漂亮的姑娘，而且还很有能耐，年纪轻轻就跟着农场的政委东奔西走，说不定未来还有大好前程呢。
配他家隋琛，多少有些委屈。
“小林，你先坐下我想跟你说个事。”
隋燕平是地质测绘方面的专家，杨明君所学颇杂。
当初留学时学的是园林建筑学，后来回国后做了一段时间翻译工作，在干校期间则是又开始了农业方面的研究。
倒是个活到老学到老的要强之人。
林颜对两人十分敬重，实际上这些从干校调配过来的她都挺敬重。
都是有学问的人，学问还很扎实。
林颜摆好碗筷，“您说。”
杨明君还没见到儿子，但她要说的这番话跟隋琛关系也没那么大，他同意与否都不影响什么，“是这样的，我也不知道你家那边到底什么情况，只是你和隋琛的事情有些仓促，我觉得你有更多的选择。当然我绝不是瞧不上你非要逼着你离婚，但你还年轻，如果你当初只是为了逃脱那桩婚姻的话，我觉得你可以再慎重思考下，你们是独立的个体，有选择爱情婚姻的权利，起码在这里你是自由的，对吧？”
林颜忍不住笑了起来，“隋琛是您亲生的吗？”
“我也好奇，要不是当时产房就我一个亚洲面孔的孕妇，我可真觉得抱错了孩子。”她从小就是个活泼性子，可隋琛一点不像她。
说是像老隋吧也不尽然，到底像谁呢，想不出来。
“我暂时还挺满意这段婚姻的，当然隋知青满意不满意我就不知道了。”毕竟两人相处的时间也不多，林颜看重隋琛长得好脾气好，隋琛对她有些责任在，感情什么的估计也没有。
杨明君听到这话看了丈夫一眼，“那行，要是哪天你们过不下去了你就跟我说，我给你做主。”
说话间杨明君从隋燕平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封来，“隋琛这孩子没怎么经过事，结婚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我和他爸说一声，倒是委屈你了，这是我俩给你的见面礼，你收着。”
那是好些个存折。
金钱的诱惑还真是让人难以拒绝，但林颜可不想在这两位面前留下个掉进钱眼里的印象。
杨明君觉得这孩子可爱，明明瞪大了眼睛却还是推了回来，“按照咱们那边的规矩，是该给你喜钱的，拿着就是了，你们俩过日子总是要添置些东西。我和你隋叔叔也都是有工资的人，也不缺这些。”
林颜愣了下，这才想起来的确是这么回事。
知识分子还有干部去干校接受再教育学习，但保留着原本的工资待遇不变。
“那好吧，谢谢……”林颜想了想，自己收的或许是改口费？
她利落的改口，“谢谢爸爸妈妈。”
早些时候还是叔叔呢，现在就成了爸爸。
隋燕平看着一脸笑意的年轻姑娘，觉得这孩子像极了妻子年轻那会儿，不过隋琛可不如自己年轻那会儿招人待见。
他想了想，“就算你回头跟隋琛过不下去要离婚，我们也把你当自家孩子看。”
隋燕平面色稍微严肃了些，说这话时神色远不如说出来的内容软和，倒是让林颜嘴角弯弯，“谢谢爸，我记下了。”
她回头得问问隋琛，到底咋回事，怎么他爹妈就这么不看好他这个儿子呢。杨明君看着低头吃饭的人，有些不赞成的捣了丈夫的胳膊一下，眼神示意——干嘛黑着一张脸，你看把孩子吓成什么样了。
隋燕平也不知道啊，他已经尽力让自己慈眉善目了。
连忙把那沙虫汤端过去，“快吃饭，凉了就不好喝了。”
林颜小心打量，觉得隋琛某些方面倒像是他父亲，希望能够保持。
……
下午的时候林颜原本打算去其他几位教授专家家里一趟，统计好大家的需求跟后勤处那边商量下，没想到才吃过午饭就被冯政委拎走去干活。
原本还以为是去处理剩下两个村庄的事情，谁知道竟是被拽着去周边转了一圈看芒果林的情况。
“咱们这的芒果个头是不是偏小了些？”冯政委在香港这几天也不是白混的，他有认真观察那边的情况。
虽说琼岛的芒果口味挺好，但个头偏小了些，视觉冲击力远不如那些个头大的进口芒果。
林颜想了想，“您是想着进行品种改良？我记得平教授好像是这方面的专家。”
“对，他之前研究玉米的。”
研究玉米。林颜有些奇怪，“那他怎么……”
农作物研究方面的专家，即便是在政治方面审核严格，但也应该在试验田里进行育种研究才对，要知道杂交水稻和青蒿素就是七十年代的成果，科研工作并没有停滞不前。
本该在做研究的人，却一直在干校……
林颜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缘由。
冯政委的话也印证了她的猜测，“得罪人了。”
“不过到了这边倒是帮了咱们的忙，咱们这边也缺这方面的专家。”
“政委，我要是没猜错的话，平教授应该是过来进行橡胶种植方面的研究吧？”
冯政委恍惚了下，“对，哦你说这个啊，他是得研究橡胶树，不过也顺带着研究下芒果树嘛。”
这个“顺带”很有灵性。
“那光研究芒果哪够呀，我觉得你得给平教授调拨几个人，最好是对这方面感兴趣的，跟着一块研究呗，这边热带水果多得是，还有什么火龙果、菠萝荔枝椰子之类的应有尽有，都顺带着研究下呗。咱们农场不一直强调什么多种经营综合发展嘛，结合着农场的条件还有周围的情况，把果园搞起来。你也看到了，香港那边的水果还蛮值钱的。”
冯政委觉得林颜这话说的很是合自己心意，“对，咱们多搞点钱。”
回来后看到农场账面上的款项，他都觉得自己的心头在滴血。
怎么就那么穷呢。
还是得搞钱。
他这个政委现在就是个账房，想法子搞钱，带动周围老乡挣点小钱的那种。
林颜觉得冯政委你要说这个我可有的说，香港那边没有基础资源，水电都是由大陆供应，水果更多的是依托于东南亚那边。
七十年代是香港经济腾飞的年代，要是能抓住这个“金主”，琼岛这边不说能发家致富奔小康，但卖水果挣点小钱钱没什么问题。
两人往回走，边说边聊，倒是让冯政委觉得自己之前考虑还不够周全，果然林颜这脑子是好使，难怪香港人都喜欢她的策划呢。
“那就先……”
跑过来的干事打断了冯政委的话，“政委您可回来了，快过去看看吧，宿舍那边闹起来了。”
冯政委脸上笑容消失不见，神色都严肃了几分，“怎么了？”
“是宿舍那边，不知道怎么的，有几个知青带头闹事，说凭什么让干校来的人住在新宿舍里，老知青还有农场老职工都没这个待遇，他们不服气，现在都堵在新宿舍那边讨说法呢。”
林颜听到这话心头一跳，不患寡而患不均，但农场这边半军事化管理，知青们怎么会闹事？
她能抓住的重点，冯政委也一下子揪住了，“谁闹事，知道闹事的那几个知青都是谁吗？老杨人呢，他不在？”
“是几个新知青，在那里嚷嚷的厉害，杨团长半下午的时候接到师部的电话去师部那边开会，还没回来。这会子大家伙下工，一群人就闹腾起来。”
“那营长连长们呢？”
他们难道都是死人不成，连这点事都管不了？
不用那干事回答冯政委也知道这事为什么会闹腾起来。
只怕那几个营长连长也被新知青们的慷慨陈词说动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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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怎么就没问一句到底是哪个军区呢。
可别是敌特分子才好。
算了自己也没说什么,管她呢。
“码头那边咋样？人都救起来了吗？”
话音刚落又是一个惊雷炸裂，吓得办公室里几个干事都哆嗦了下，“这鬼天气,最近怎么老阴天下雨的。”
“刚才说是已经回去了，不过得等明天再过来，政委也回来了。”
“政委？！”年轻的干事面露喜色，“他老人家可算回来了。”
并不算多老的冯政委打了个喷嚏，惹得屋里其他人都看了过来。
干校这边调过来二十多人,半数以上都是家属。
相关方面的研究人员一共九人,这其中包括隋燕平和杨明君两口子。
九名相关研究人员此刻正在这间屋子里开会，会议的主持是冯政委,除此之外就是林颜旁听,还有一个身份则是客串书记员。
于连长对这类会议没什么兴趣,帮着人去附近弄了几身衣服过来后就在屋檐下坐着。
“连长你在这傻坐着干什么？”
这风一吹过来带着一阵雨,衣服又得……
得，不用等一会儿了,现在就湿透了。
“你说……”于连长看着远处那压顶的乌云，“我是不是做错了？”
战士听到这话盘腿席地而坐，“您得为我们负责，冯政委也没强求我们跟着过去，咱们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冯政委不管不顾去找人,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于连长不再去寻找，是对自己的战士负责。
至于他们跟着过去找人,是为了对得起这一身军装。
谁都没做错什么。
“是吗？”暴风雨又至,于连长低笑出声，“可我对不起那个杨同志。”
她是为了保护那些资料才落单的，要真是出了事,那他就是杀人凶手。
明明当兵是保家卫国保护人民，可什么时候这人民在他心中也有三六九等了？
于连长觉得不太对，他这台机器好像是哪里出了问题，可自己却又检查不出来到底哪里有了故障。
“我……”
一声政委让于连长忽的站起身来，看着从那临时会议室里出来的人，他敬礼，“政委。”
冯政委回了个礼，“有时间吗？我们谈谈。”
作为主抓思政工作的人，冯政委刚才跟干校调派过来的人开会，一来是安抚这些同志们的情绪，二来则是摸个底。
会议结束时，杨明君找到他特意表示感谢，除此之外还想要对搭救她的连队指战员们表示谢意。
“我也没想着能活着回来，要不是有这些同志们搭救，指不定我们都丧生大海了，现在我们是身无长物，但一句谢谢总是得说的。”
这是一个格外明事理的人，不管是之前恼怒之下指控林颜的父母，还是现在想要表达谢意。
冯政委看着还有些虚弱的人，“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您先去休息，谢意由我转达就行。”
杨明君也不是什么太过执拗的人，表达感谢后就先回去了。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对她而言也需要好好休息来缓和情绪。
至于开会结束后就跑得没影的林颜，冯政委也没再管，他得跟于连长好好谈谈才是。
林颜倒也不是跑得没影，她去找人聊天了。
调派过来的干校人员有两个是化工出身，这让林颜迅速意识到这批人过来的目的。
是为了橡胶。
橡胶、石油、煤炭、钢铁是四大工业原料，没有橡胶意味着没有汽车轮子、飞机轮子，地上跑的天上飞的都不能正常作业。
显然，国家如今想要把国产橡胶发展起来。
国产橡胶的产量、品质甚至单价都远不如进口胶合算，然而总依赖进口胶算什么回事？
万一哪天西方再度封锁，东南亚那边不肯出口了怎么办？
如今的中央奉行的可不是“造不如买买不如租”那一套，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基础工业建设。
事情一步步来，比如现在就开始在橡胶种植、生产上小试牛刀。
隋燕平是测绘方面的专家，他的到来让林颜想起当初实验室老板和外国合作想要让橡胶北上的研究。
不过这又不是大.跃.进那会儿，应该不是要橡胶去东北生根发芽。
或许是吸取当年盲目种植的经验，想要让隋燕平这个在测绘地质方面有所研究的专家给与一些建设性意见呢？
又或者是为了建设琼岛？
林颜胡思乱想着，找到那个在化工方面有所研究的夏教授时，人正在跟隋燕平说话。
夏教授眼尖，“小林同志呀，你过来有什么事？”
林颜冲着两人笑了笑，“我就是听夏教授你刚才说的那什么烯，就想过来问问看。”
“你说的是那个乙烯利吧？其实用乙烯利催熟也不是啥稀罕事，我在干校的时候没事就试着弄了下，也是刚才听冯政委说咱们这的橡胶产量低，我在思考能不能用乙烯利试试看。”
但提出使用到真的投入应用，这中间还差着一个试验过程。
夏教授瞧着林颜一脸的求知欲，便是拉着人说了起来，倒是把隋燕平给晾在了一边。
隋燕平还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骤然间冒出来的小同志。
妻子的救命恩人，又是儿子的爱人。
而且跟那位冯政委关系很好，刚才开会的时候冯政委直接让她在那里旁听做会议记录。
这种待遇不能说多独一无二，但足以表明她深受信赖，政治地位十分的高，这是他们这些人做梦都不敢想的。
看着一脸求知好奇的林颜，隋燕平想起了隋琛，隋琛小时候也总是很多的问题。
后来孩子越长大越是沉默，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你读了初中呀，那能听明白我说的也很了不起了，我刚才听说你跟小隋结了婚，回头可以让小隋给你补补功课嘛，他毕业后就留校当了老师，要不是……”
隋琛。
隋琛竟然已经参加工作，而且还是大学老师！
林颜觉得自己的格局没打开。
不过联系到隋琛的家庭，也不难解释。
随同父母一起被下放到干校，后来又被安排到乡下劳动。
那个身上带着浅浅的忧伤的青年，其实也是个内心强大的人，不然哪能活到现在呢？
只不过还有点当局者迷，不管是隋琛父母还是隋琛本人都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小隋知青忙得很，都没怎么有空搭理我，等回头到了农场那边，我能不能来找夏教授您请教？”
“请教可不敢当，相互学习相互学习。”
“那就相互学习，谢谢夏老师，您也早点休息。”林颜离开的时候又跟隋燕平说了声，“隋叔叔也早点休息。”
夏教授看着离开的人，心情倒是有几分复杂，“这孩子挺好的。”
可能没接受那么好的教育，和隋琛没那么多共同话题，但她好学呀。
脑袋瓜灵活，自己说的东西她一听就懂，问了几个问题也都很有针对性，要是能正常读书也能上大学。
关键是出身好，不好说到底是谁高攀了谁。
“是挺好的。”隋燕平叹气，“就怕隋琛耽误了人家。”
“哪能呀？不都说了嘛，隋琛长得好，人家小林就喜欢这个。”
招待所大院里的一点风吹草动迅速传播开，隋燕平一贯严肃的脸上都挂着几分无奈，“长得好……”
长得好不知道是福是祸呢。
当初也是因为这张脸招惹了人，只要隋琛应下，那就可以留下继续工作。
但隋琛不肯，宁愿舍弃一切跟着他们去干校。
没想到现在娶了媳妇，也是相中他的脸。
唉。
“车到山前必有路嘛，长得好总比长得丑好吧？”夏教授哈哈笑起来，“你呀，得跟你家老杨学学，乐观点。”
……
翌日还有些阴天，海面上倒是平静了许多。
艄公们摇动着小船将人送到岛上去，那边大卡车已经在等待。
差不多十点多钟到达农场，还没从车上下来就听到杨团长的声音，“老冯，人呢？还有小林，在哪儿。”
赶紧滚出来。
吓死他了。
要不是接到报平安的电话他这一晚上就甭想安生。
饶是如此，没看到人也心中惴惴不安。
“叫唤什么？”冯政委没好气，刚从车上跳下来就被人给了一拳头，胸口闷疼了一下。
正准备往下跳的林颜看到冯政委脸色一白，忽然间觉得还是待在车上凉快。
她可没冯政委那么结实，这一拳头下去不得断几根肋骨？
想归想，但该下车还得下来。
只要躲得快，杨团长就打不到自己。
杨团长浑然不觉，“你跑什么？”
“可能是怕你一拳头让她英年早逝吧。”
杨团长：“……小林你这不行，你得锻炼，回头我教你军体拳，强身健体。”
林颜笑容勉强，“谢谢团长，其实不用那么麻烦。”
隋琛挺能打的，保护自己不在话下。
看着林颜在老搭档这里吃瘪，冯政委觉得有些好笑，“行了，说正经的。昨天那天气，你怎么能让人强行坐船过来？”
亏得于连长第一时间去救人，不然那可是二十多条性命呀。
提到这事杨团长也直挠头，“我压根不知道，这是师部来的命令。”
师部。
冯政委意识到什么，“知道了，回头再说，先把人安置下吧。”
这件事昨晚打电话的时候老搭档特意交代过，杨团长自然不会懈怠，看着陆续从车上下来的人，也表达了自己的欢迎，“大家辛苦了，往后在咱们西泉农场那就是一家人，一路奔波辛苦了，大家伙先去家里安置下，有什么事情等到晚上开会再说。”
大卡车就停在新宿舍前面，拎行李走几步就到。
前段时间刚落成的新宿舍宽敞明亮，倒是比干校那边的条件还要好上几分。
杨明君看着收拾妥当的房子十分满意，“看样子宝珠在这边待得还挺开心。”
一看就知道这房子是女儿收拾的，尤其是墙上还贴了一张她那略有些拙劣的画，那是隋宝珠的领地宣言。
“刚才问了下，她跟着隋琛去附近老乡家教人读书认字了，得傍晚才回来。”
杨明君轻笑了声，“倒是出息了，她自己都念不清楚。”
林颜过来的时候就听到两人在调侃隋宝珠，显然隋家小妹前鼻音后鼻音分不清由来已久，都怪隋琛没好好教。
敲门进来，林颜送来了一些吃的东西，“叔叔阿姨你们先吃着垫垫肚子，过会儿咱们去食堂吃点东西。”
一大早就往这边赶，因为晕车的缘故，杨明君都没吃东西。
瞧着林颜送来的饼干只觉得久旱逢甘霖，“谢谢，你要不一起吃点？”
“不用了，我得去找杨团长汇报下工作，您看这边家里还缺了什么先统计下，回头跟我说就行，到时候找后勤的一块弄。”
林颜约好了时间先去团部办公室那边，刚过去就被丢了一包糖块，“行呀小林同志，我听老冯说了，你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呀。”
不止长得好看，关键还一身能耐，把那些香港人忽悠的团团转。
“主要是有冯政委给我撑腰，我就天不怕地不怕。”
林颜这恭维让冯政委忍不住摇头，这姑娘除了面对隋燕平两口子还带着几分拘谨，其他时候倒是活泼得很。
“这次香港之行十分顺利，起码这些芒果暂时不用愁销路了，不过咱们的副食品厂也得抓紧时间弄起来。”
“厂房已经在建设了，我干事你还不放心？”
放心？冯政委能放心才怪，“那其他生产队谈得怎么样？”
“老冯你这是那壶不开提。”杨团长脸上有些挂不住，“这工作得慢慢来……”
“跟人打架了？”
“怎么可能。”杨团长叹了口气，“还剩下两个村子没谈好，一个是什么畲族村，还有一个村子正内斗着呢，压根进不去。”
他觉得自己进去后怕不是斗的更厉害，只能暂时搁浅争议。
等老搭档回来后再处理这事。
“行了回头我去处理。”
杨团长觉得这事也不一定要追求十全十美，“咱们统战大部分的生产队就是，个别的真要是冥顽不灵那就不搭理他们，其实没必要非得做通所有人的工作。”
这话不对。
林颜觉得杨团长得挨骂了，果然——
“老杨你这就不行了，什么叫追求十全十美，我们追求的是要和周围的老乡军民鱼水一家亲，能够和和美美的打成一片，不是动刀动枪的那种。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的道理你不懂是吗？为什么能处理不处理好呢，留下隐患算什么回事，你难道不知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
杨团长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扯着耳朵吼，尤其是当着林颜的面，自己这个团长的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
偏生老搭档还没有停歇的意思，“你现在这想法就不对。不抛弃不放弃，对可以团结的对象加以团结，不能团结的那就打到他们心服口服，什么时候要直接忽略不计了？”
林颜抬眸看向冯政委，打服吗？
不愧是政委，武德服人。
“……我在徐闻那边就遇到了这个问题，咱们全军都要好好上上政治课。就拿驻守的那个小于来说，他的权衡利弊我当然明白，但有些事情是能用利弊权衡的吗？你还打电话吼我，要是那个杨明君同志真的葬身大海，那就是我的罪过，一个佟雪还不够，你还想要我多背一条人命吗？”
杨团长不服气，“这怎么还能跟小佟牵扯到一起，老冯你说归说别借题发挥，你要不让小林评评理，小林你说……你人呢？”
林颜看着苗头不对，生怕自己被武德服人，刚才就抱着那包糖跑路了。
政委做政治思想工作的时候自己能躲多远躲多远，她那点政治水平也就能忽悠忽悠隋琛，跟冯政委抬杠？
那不是关公门前耍大刀吗？
至于这一包糖，林颜都想好了去处。给范援朝一小半，再给隋家小妹一小半，剩下的她留着，回头指不定就能派上用场了呢。
从团部出来，林颜碰到了熟人。
“你这是怎么了？”
刘虎生也没想到这个点遇到林颜，“不小心摔着了没什么事，养两天就好了。听说你们回来的时候遇到风浪，没事吧？”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要是有事估计就看不到你了。”
“那可不是。”林颜抓了几块糖塞到刘虎生手里，“好好养着，别着急上工，不然养不好回头一个腿长一个腿短，走路可不美观。”
正打算明天就上工的刘虎生忽然间觉得左腿是有点疼，好像还没恢复好的样子。
那要不再缓缓？
缺他一个天也塌不下来。
“那行，听你的再休息几天。”刘虎生剥了颗糖吃，真甜啊。
他家里头兄弟姐妹多，一大家子十来口人，就靠俩工人，日子也没比乡下好到哪里去。
也就是到了这边才能填饱肚子，能吃到点好的。
农场的日子比在家还好过些，刘虎生感激的很，总想着多干点，结果一个着急把自己弄工伤了。
林颜说得对，他还年轻来日方长，哪能急在这一时呢？
好好养着，把腿养好了再说。
青年攥着糖块回到宿舍，看到粟海军时有些奇怪，“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他们都忙去了，没人上课我就回来了呗。”
刘虎生听到这话一愣，“小孩也都去农忙了？”
粟海军如愿以偿当了老师，谁让报名的知青数量不够呢。
在周边村子里当老师不算多累的活，比起在农场里干活轻松的多，毕竟每天大家伙回来后都抬不动胳膊腿，粟海军还精神劲十足。
谁都不是瞎子。
当然去周边当老师的知青大部分也勤快，有的觉得路途远，中午便在那边吃饭，吃老乡的饭总归不好意思，所以除了常规的上课帮助老乡认字之外，还会帮着干农活。
有个别几个没那么勤快，只尽了老师的责任，其余一概不管不问，到点下课也不会多忙活。
老乡都没说什么，刘虎生自然不会多言，但现在他看着躺在床上的人觉得粟海军有点过分。
“农场派知青过去是要团结和村民的关系，你这样不负责任，万一村里人来闹怎么办？”
粟海军听到这话嗤之以鼻，“闹什么？笨得不开窍，我怎么都教不会，什么时候学会我教的我再去也不迟。我现在去村子里上课，那才是激化农场跟周遭的矛盾啊。
刘虎生一阵无语，“那你就躲在这偷懒？”
“什么叫偷懒？我这不是在备课吗？”粟海军坐起身来，“行了你也别眼馋，当初我可是提醒过你的，你自己不好意思怨谁？再说了不就摔了下，你不也在这里装病吗？咱们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好吗？”
“你别血口喷人！”
“咋的我冤枉你了？要不咱到杨团长那说理去。”
“去就去，我还怕你不成？”他刘虎生的名字也不是白取的！
刘虎生一强势，倒是把粟海军给吓着了，“咱有话好好说，没事去烦杨团长干什么？”
到底是自己偷奸耍滑头，粟海军心虚拿出珍藏的巧克力来，“尝尝。”
要不是因为自己现在拄着拐杖腿脚不方便，刘虎生早就出去了。
“不吃，牙疼。”
“巧克力你都不吃？行呀老刘，你这是攀上哪家高枝了？”
刘虎生不待见他这黏黏糊糊的态度，“咱们是老乡，那我也再提醒一遍，你现在的身份是老师，可别拿着工资不干活，再这样下去早晚出事。”
到那时候闹大了还有脸在农场待着？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下午就去还不成？”粟海军烦得要死，早知道遇到这么个刘唐僧，他说什么都不会待在宿舍被人抓个现行。
“我刚才瞧见你跟林颜说话呢，聊啥呢有说有笑的。”
比起农场里那些穿着一身灰黑蓝绿的人，林颜那身红色波点的裙子可真好看，跟整个农场都格格不入。
只不过想起自己在林颜那里吃过瘪，粟海军心底就剩下冷笑声了。
“没什么。”刘虎生不愿多说，拿出枕头下压着的书继续看。
粟海军呵呵一笑，走到窗边再去看时，只看到那苗条纤细的红色长裙正往那边新宿舍去，跟人有说有笑。
新宿舍。
粟海军忽然间想起来什么，“老刘，你听说了没，有老知青对这宿舍安排不是很满意。”
刘虎生正在专注的看书，压根没听见。
个别知青的确对宿舍安排不是很满意。
凭什么干校过来的人能住在宽敞明亮的新宿舍，甚至两人一间，而他们就得挤在老宿舍里面，别说两人一间了，四人间都算好的，大部分都是六人间甚至八人间，连个空闲的地方都没有。
粟海军没得到回应有些烦，他有些不甘心，决定中午跟人打听打听，总不能吃这哑巴亏吧？
到了饭点，粟海军看到了打饭的林颜，正想要上前说两句话，不曾想林颜直接端着饭菜离开了。
一副假装没看见自己的样子。
“嘚瑟什么！”粟海军撇了撇嘴，回头别栽到他手里。
这厢林颜打饭回去吃，刚回来就看到隋燕平和杨明君正在商量什么，“今天食堂里有沙虫汤，叔叔阿姨你们尝尝看，这可是咱们儋城的特色吃食。”
沙虫小名海肠子，长得有点像半截蚯蚓，煮了之后类似于海鲜菇。肉质肥厚富含蛋白质易吸收，是补充营养的不二选择。
农场这边有炊事班，隔三差五会去滩涂地捡这玩意儿，不过农场到底人多，做菜哪能够吃啊，一般都是用来炖汤。
因为供不应求的缘故，一份汤需要一两肉票，想要买两份那就得三两肉票。
林颜最近在香港吃的挺好，倒是不馋这个，瞧到今天食堂有这等美味，帮着杨明君隋燕平两口子带来了两份。
两人偏清瘦，瞧着脸上也没什么肉，不用想也知道这几年的日子过得并不算多好。
不过往后在这边，她罩着应该没啥问题。
杨明君仔细打量着年轻的姑娘，脸蛋胳膊都白莹莹的让她想起了剥壳的荔枝肉，杏眼澄澈熠熠生辉，仿佛有星辰落入其中。
极其漂亮的姑娘，而且还很有能耐，年纪轻轻就跟着农场的政委东奔西走，说不定未来还有大好前程呢。
配他家隋琛，多少有些委屈。
“小林，你先坐下我想跟你说个事。”
隋燕平是地质测绘方面的专家，杨明君所学颇杂。
当初留学时学的是园林建筑学，后来回国后做了一段时间翻译工作，在干校期间则是又开始了农业方面的研究。
倒是个活到老学到老的要强之人。
林颜对两人十分敬重，实际上这些从干校调配过来的她都挺敬重。
都是有学问的人，学问还很扎实。
林颜摆好碗筷，“您说。”
杨明君还没见到儿子，但她要说的这番话跟隋琛关系也没那么大，他同意与否都不影响什么，“是这样的，我也不知道你家那边到底什么情况，只是你和隋琛的事情有些仓促，我觉得你有更多的选择。当然我绝不是瞧不上你非要逼着你离婚，但你还年轻，如果你当初只是为了逃脱那桩婚姻的话，我觉得你可以再慎重思考下，你们是独立的个体，有选择爱情婚姻的权利，起码在这里你是自由的，对吧？”
林颜忍不住笑了起来，“隋琛是您亲生的吗？”
“我也好奇，要不是当时产房就我一个亚洲面孔的孕妇，我可真觉得抱错了孩子。”她从小就是个活泼性子，可隋琛一点不像她。
说是像老隋吧也不尽然，到底像谁呢，想不出来。
“我暂时还挺满意这段婚姻的，当然隋知青满意不满意我就不知道了。”毕竟两人相处的时间也不多，林颜看重隋琛长得好脾气好，隋琛对她有些责任在，感情什么的估计也没有。
杨明君听到这话看了丈夫一眼，“那行，要是哪天你们过不下去了你就跟我说，我给你做主。”
说话间杨明君从隋燕平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封来，“隋琛这孩子没怎么经过事，结婚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我和他爸说一声，倒是委屈你了，这是我俩给你的见面礼，你收着。”
那是好些个存折。
金钱的诱惑还真是让人难以拒绝，但林颜可不想在这两位面前留下个掉进钱眼里的印象。
杨明君觉得这孩子可爱，明明瞪大了眼睛却还是推了回来，“按照咱们那边的规矩，是该给你喜钱的，拿着就是了，你们俩过日子总是要添置些东西。我和你隋叔叔也都是有工资的人，也不缺这些。”
林颜愣了下，这才想起来的确是这么回事。
知识分子还有干部去干校接受再教育学习，但保留着原本的工资待遇不变。
“那好吧，谢谢……”林颜想了想，自己收的或许是改口费？
她利落的改口，“谢谢爸爸妈妈。”
早些时候还是叔叔呢，现在就成了爸爸。
隋燕平看着一脸笑意的年轻姑娘，觉得这孩子像极了妻子年轻那会儿，不过隋琛可不如自己年轻那会儿招人待见。
他想了想，“就算你回头跟隋琛过不下去要离婚，我们也把你当自家孩子看。”
隋燕平面色稍微严肃了些，说这话时神色远不如说出来的内容软和，倒是让林颜嘴角弯弯，“谢谢爸，我记下了。”
她回头得问问隋琛，到底咋回事，怎么他爹妈就这么不看好他这个儿子呢。杨明君看着低头吃饭的人，有些不赞成的捣了丈夫的胳膊一下，眼神示意——干嘛黑着一张脸，你看把孩子吓成什么样了。
隋燕平也不知道啊，他已经尽力让自己慈眉善目了。
连忙把那沙虫汤端过去，“快吃饭，凉了就不好喝了。”
林颜小心打量，觉得隋琛某些方面倒像是他父亲，希望能够保持。
……
下午的时候林颜原本打算去其他几位教授专家家里一趟，统计好大家的需求跟后勤处那边商量下，没想到才吃过午饭就被冯政委拎走去干活。
原本还以为是去处理剩下两个村庄的事情，谁知道竟是被拽着去周边转了一圈看芒果林的情况。
“咱们这的芒果个头是不是偏小了些？”冯政委在香港这几天也不是白混的，他有认真观察那边的情况。
虽说琼岛的芒果口味挺好，但个头偏小了些，视觉冲击力远不如那些个头大的进口芒果。
林颜想了想，“您是想着进行品种改良？我记得平教授好像是这方面的专家。”
“对，他之前研究玉米的。”
研究玉米。林颜有些奇怪，“那他怎么……”
农作物研究方面的专家，即便是在政治方面审核严格，但也应该在试验田里进行育种研究才对，要知道杂交水稻和青蒿素就是七十年代的成果，科研工作并没有停滞不前。
本该在做研究的人，却一直在干校……
林颜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缘由。
冯政委的话也印证了她的猜测，“得罪人了。”
“不过到了这边倒是帮了咱们的忙，咱们这边也缺这方面的专家。”
“政委，我要是没猜错的话，平教授应该是过来进行橡胶种植方面的研究吧？”
冯政委恍惚了下，“对，哦你说这个啊，他是得研究橡胶树，不过也顺带着研究下芒果树嘛。”
这个“顺带”很有灵性。
“那光研究芒果哪够呀，我觉得你得给平教授调拨几个人，最好是对这方面感兴趣的，跟着一块研究呗，这边热带水果多得是，还有什么火龙果、菠萝荔枝椰子之类的应有尽有，都顺带着研究下呗。咱们农场不一直强调什么多种经营综合发展嘛，结合着农场的条件还有周围的情况，把果园搞起来。你也看到了，香港那边的水果还蛮值钱的。”
冯政委觉得林颜这话说的很是合自己心意，“对，咱们多搞点钱。”
回来后看到农场账面上的款项，他都觉得自己的心头在滴血。
怎么就那么穷呢。
还是得搞钱。
他这个政委现在就是个账房，想法子搞钱，带动周围老乡挣点小钱的那种。
林颜觉得冯政委你要说这个我可有的说，香港那边没有基础资源，水电都是由大陆供应，水果更多的是依托于东南亚那边。
七十年代是香港经济腾飞的年代，要是能抓住这个“金主”，琼岛这边不说能发家致富奔小康，但卖水果挣点小钱钱没什么问题。
两人往回走，边说边聊，倒是让冯政委觉得自己之前考虑还不够周全，果然林颜这脑子是好使，难怪香港人都喜欢她的策划呢。
“那就先……”
跑过来的干事打断了冯政委的话，“政委您可回来了，快过去看看吧，宿舍那边闹起来了。”
冯政委脸上笑容消失不见，神色都严肃了几分，“怎么了？”
“是宿舍那边，不知道怎么的，有几个知青带头闹事，说凭什么让干校来的人住在新宿舍里，老知青还有农场老职工都没这个待遇，他们不服气，现在都堵在新宿舍那边讨说法呢。”
林颜听到这话心头一跳，不患寡而患不均，但农场这边半军事化管理，知青们怎么会闹事？
她能抓住的重点，冯政委也一下子揪住了，“谁闹事，知道闹事的那几个知青都是谁吗？老杨人呢，他不在？”
“是几个新知青，在那里嚷嚷的厉害，杨团长半下午的时候接到师部的电话去师部那边开会，还没回来。这会子大家伙下工，一群人就闹腾起来。”
“那营长连长们呢？”
他们难道都是死人不成，连这点事都管不了？
不用那干事回答冯政委也知道这事为什么会闹腾起来。
只怕那几个营长连长也被新知青们的慷慨陈词说动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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