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藏锋_美人惊唐(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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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藏锋

  他借力跨坐上马背,揽着身前细腰,雨势瓢泼中,照夜白扬蹄嘶鸣,飒踏而去。

  明明她一身亦是湿透,却让人有着炽热的暖意涌上心头。

  能出现在这儿,还有胆子在宫禁内纵马的人,自然不会是寻常人,那些个内卫本就因红衣女子的出现,略有踌躇,怕伤及贵人,便是丢了性命也担不起责。

  待看清马背上的少女真容后,更是不敢上前去,瑞春郡主。

  虽非皇族血脉,但雍宁王可是北唐朝唯一的异姓王,等闲谁敢得罪?

  安知虞与宋骄娇顾横云到御花园时,便瞧见那一幕,当下心头一颤。

  国子监那些责辱欺压与这一比,都算是小打小闹了,顶多羞辱一番,或是捉弄玩人看人笑话,宋风荷这一出手,那是奔着要人半条性命去的啊。

  无论如何,她不能让宋惊唐在离开上都前出事。如果这少年出了什么意外,将来她拿什么跟宋临和安明若斗?

  这可是被寄予重望,她将来的保命符!

  正巧先前宋风荷下场后,所骑的马被內监牵着候在一旁,安知虞情急之下,也不管这是谁的马了,从內监手中夺过缰绳,翻身而上。

  而宋骄娇与顾横云,则径自先去亭中,一喧一嚷干扰宋风荷视线。

  安知虞近前时,才看清少年面上的伤。

  那般俊俏的一张脸,左颊被划破长长一道,鲜血直流而下,染红了领口衣襟,雨水淅沥晕染开,到胸襟前已成淡粉色。

  安知虞睁圆了双眼,掩不住的愤怒,心尖似有细密针扎。将少年拉上马背后,调转马头,朝亭子处奔去。

  到了宋风荷跟前,才拉缰勒马,人就在瓢泼雨势里,扬声道。

  “五殿下好雅兴,近来阿虞亦觉着击鞠有趣,见这边热闹,便忍不住加入,还望殿下勿怪。”

  风亭下,宋风荷阴沉着脸,坐在铺着软垫的石凳上,直到人近跟前,才缓缓敛去眸里色,弯了弯唇角。

  “郡主也好雅兴,专程从宫外赶来。”

  目光移到她背后的少年身上,“吾从前怎么不知,原来郡主与燕世子交情匪浅?”

  安知虞因大雨浇淋而有些睁不开

  眼,一双桃眸微微眯起,但笑容却是明媚至极,“不过同一屋檐下的交情罢了,今日入宫来陪六殿下解闷儿,适巧经过,瞧见五殿下这匹照夜白,忍不住手痒……”

  “可惜雨太大了。”她转眸,“想必五殿下也是因雨势过大,扰了兴致吧?”

  宋风荷不开口,安知虞便不动,仍旧站在雨里。宋风荷就算心下不悦,但眼下形势,怎么样都该看在雍宁王府的面子上,就此作罢。

  如今当着安知虞和顾横云跟前,她若再为难宋惊唐,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俩人僵持不下时,后方又传来动静,原是女帝下朝归来,途径御花园。

  见这边热闹,遣人探后得知这些晚辈都在,遂让辇车过来。

  宋风荷本在斟酌说辞,听闻圣驾来临时,不由得轻轻蹙眉,才缓缓开口,“郡主还是先入亭中避避雨吧,莫要受了凉。”

  都等到这会儿了,安知虞也不介意再多淋那么一小会儿。

  嘴上虽是应好,可下马的动作却是缓慢得不行,还不忘叮嘱宋惊唐,“世子看起来伤得不轻,慢些……”

  等她磨蹭下了马,辇车已近跟前。

  圣驾亲临,众人自当跪拜,安知虞和宋惊唐更是直直跪在雨中。

  御辇上打起帘子,率先就见跪在雨中的俩人,姚琞(sheng)微微惊讶,“这是怎么了?怎么跪在雨中?”

  凤眸一眯,立马朝亭内投去,在两个女儿身上转了一圈。

  似在思量是谁发了脾气,罚了雍宁王府的小郡主。

  虽然平素只有六公主宋骄娇能干出这事儿,可宋骄娇与瑞春郡主交好,况且即便吵了嘴要罚,在场的五公主宋风荷必然也会阻拦,显然,这回不会是宋骄娇。

  目光最后停留在自己的嫡女身上。

  宋风荷只觉一股迫势压得人心头微抖,顿时心头一紧,不自觉埋下了头。

  女帝待她严苛,比之皇子更甚。

  安知虞眼眸流转,扬起笑,打断这无形的威势,“是阿虞玩心重,又见世子寡不敌众,一时按捺不住,这才不顾雨势上了场,让陛下担忧了。”

  说罢,拽着宋惊唐几步走入亭下。

  没了大雨浇淋,他脸颊那道伤又渗出

  血珠儿,顺着下颌线流下,触目惊心的红。

  姚琞没错过方才话里那句‘寡不敌众’,当下眸色一沉,“燕世子这是怎么了?”

  宋惊唐这才抬手揖一礼,“回陛下,是方才击鞠时……”

  少年说话略显虚弱,语速轻缓,那一停顿,让宋风荷心头微微一跳,才又听见少年平缓地继续道,“不慎受了伤,擦破点儿皮,并无大无碍。”

  顾横云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提了声调,生怕人听不见似的,“流了这么多血,衣襟都染红了,可别破了相啊。”

  安知虞也侧眸,接道,“是啊,以往陛下笑阿虞贪玩,依我看,世子比阿虞还不让人省心呢,这么大雨,又受了伤,还一心想要与五殿下的近卫击鞠……”

  到底不敢明目张胆的告状,可不代表她们不能阴阳怪气一把。宋骄娇听着俩人一唱一和,悄悄后退两步,只望五皇姐忽视她的存在,别记恨到她头上来。

  姚琞瞥了眼恭敬垂首的宋风荷,没多说什么,眼底已有凝重之色,可一转脸,却是摇头轻笑,“你们这些孩子啊,就是年纪小,性子顽劣。”

  再一摆手,“李德胜,带郡主和世子先去将湿衣裳换下,再宣太医来给世子瞧瞧伤,虽说是儿郎家,脸上若留了疤,总归是不好的。”

  皇帝的意思便是,燕世子脸上不能留疤,似乎只要看不见伤痕了,那便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其实今日若非是安知虞顾横云闯了来,姚琞就算知晓此事,估计也是坐视不理,她不现身,朝臣若问,只说一概不知。

  之所以冒着雨,专程过来一趟,不过是怕宋风荷失了体面,有损声名。

  姚琞转头,冷冷看了眼宋风荷,“如今公主里头,数你年纪为长,不规劝弟弟妹妹们,反倒带头胡闹,可还有点公主的样子?”

  不轻不重一句斥责,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陛下不肯多问一句,她们自然就没法继续告状,这才明白过来,皇帝看似对五公主严厉,实则却是最袒护的那个。

  今日之事,宋风荷明明欺人太甚,甚至伤了宗亲之子,却一点事儿都没有,若换作宋骄娇,只怕难以轻饶。

  安知虞

  悄悄抬眼,窥见女帝眼底的敷衍,与宋风荷不经意间的一丝不屑,心中顿时不是滋味儿。

  果然,只有自己的孩子才是孩子。

  已到午时,见几家晚辈都在,女帝遂命人布膳,留了午饭。

  皇帝开口,自然没人推诿,纷纷尊诺。

  只是安知虞始终忧心那少年,也不知身上还有没有受伤,那又摔又打的,远远看着都觉得疼,此刻确要硬撑着作陪。

  陪皇帝用膳,众人无不小心翼翼,话也不敢多说,就连一向话多的顾横云,这会儿也蔫了下来。

  宋骄娇更是不敢吱声,虽说陛下对她不严厉,可毕竟不是生母,到底是难以亲密无间,在姚琞跟前,难得的乖巧。

  却不想,即使她一言不发,也有人能将话题扯到她身上。

  宋风荷搁下象牙箸,拿起锦帕压了压嘴角,朝宋骄娇道,“六皇妹往日最是懒怠,艳阳天都不肯多走两步,却没想到今日雨势瓢泼,竟还能见你来逛园子。”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宋骄娇支吾了一声,然后答她,“虽然自幼长在宫中,却还未曾见过雨雾中的御花园,想着这雨雾清濛,必与艳阳天时所有不同,或许别有一番趣意。”

  顾横云听完,一口甜汤差点呛在喉间,忙掩住嘴轻咳两声,压了下去。

  这家伙,直接把阿虞方才编的蹩脚说辞拿来用……人家能信吗?

  安知虞亦停箸,眨了眨眼,替宋骄娇补上一句,“五殿下与六殿下不亏是两姊妹,想来是嫌夏日殿中闷热,都喜欢雨中赏景,御花园的风亭下,确实凉爽怡人。”

  “是呢,吾与六皇妹,的确喜好多有相通。”宋风荷抿唇淡笑,这会儿,她又恢复成那副雍容华贵的仪态,眉眼带笑,宽和待人,“一样喜甜食,一样不爱吃杏子,冬日里畏冷,夏日里怕热。”

  “吾还记得,去岁时,六皇妹嫌殿中放了冰鉴都还闷热,就跑到太液池那边的稚水亭小憩,说那儿凉快,后来吾亦去了几回,确实是凉快,四面临水,湖面有风,很是怡人。”

  几人听完,有些不明所以,她平素并不爱带着宋骄娇一块玩儿,今日

  怎么倒是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

  宋骄娇闻言干笑两声,“是是是,五皇姐记性真好……”

  不过偶然碰见一回,还都能记得这般清楚。

  安知虞觉着不太对劲儿,可却又说不上来那种感觉。

  但很快,姚琞一句话,瞬间让她明白过来是哪里不对劲。

  “是吗?骄娇这般怕热?但夏日亭子里蚊虫多,常去也不好,明日朕便让钦天监测个好日子,命工部尽快动工建清凉殿,到暑末三伏天,骄娇便不用去亭子里头歇凉了。”

  为了六公主,要建清凉殿……可安知虞记得,明明起先是说五公主提议要建这样一座宫殿的。

  朝中有大臣反对,皇帝暂且压下没动工,可如今风向一变,怎就成了要为六公主而建了?

  宋骄娇也是愣了下,很短一瞬,随即笑嘻嘻起身,欢欢喜喜的谢恩了。

  皇帝要给的恩宠,她不能不要,尽管这份‘恩宠’用意不简单。

  到时候再有朝臣反对,那么也是因为六公主‘想’要这么一座宫殿,而陛下宅心仁厚,待庶出女儿胜过嫡出,有求必应。

  铺天盖地的折子,只会将矛头对准宋骄娇,劳民伤财的是六公主,而非宽厚待人的五公主。

  相明白其中关窍后,安知虞顿时有些歉然,宋风荷方才开口就是在设套,等着她和宋骄娇上钩呢,显然是因今日之事不悦。

  果然是不容小觑的人物,若穆韫月有半点儿五公主的聪慧手段,也不至于会被安知虞反将一军了。

  用完膳,内侍省的王士良带着人呈上来冰镇杏仁露。

  宋风荷捧着白玉荷叶盏,忽然又开口,“燕世子也都许久未入宫了,上回还是元宵宫宴上,远远瞧见一眼。不知世子在雍宁王府,住得可还习惯?”

  少年淡淡回道:“劳殿下记挂,惊唐一切都好。”

  “惊唐……”宋风荷忽然一声呢喃,莫名的,让人眉心一跳。

  安知虞刚疑惑抬眼,不知她又要作什么妖,果不其然,就听她接下来一句。

  “母皇,女儿愚见,似乎燕世子这名字,有冲撞国名之嫌。”

  一语出,四座皆惊。

  安知虞刚要回一句,这可是高祖皇帝赐名,但还

  不等她开口,宋风荷已自顾接着道。

  “虽说是皇爷爷当初赐名,可近年来,番邦多有扰我北唐边境,北有蒙契,南有夷戎,惊唐惊唐……这‘惊’字,多有惊惶、惊骇、惊厥之意。况以国号为名,怕是不妥吧。”

  安知虞有些按耐不住愤懑,这惊字,亦有惊奇,惊喜之意,怎就不说?高祖皇帝之意,是赞誉这孩子有惊世之才,惊艳北唐。

  她正要开口,旁边案牍下伸来一只手,按住她手腕。俩人刚好是共用一张案牍,上首中间是圣驾,宋风荷与宋骄娇各居一侧,对面是宋骄娇与秦霜色。

  侧眸,对上少年淡漠的视线,意思很明显,是让她别说话。

  有些天底下独一份儿的荣誉,让众人艳羡,同时也能成为枷锁,在没有足够的能力之前,怀璧者有罪。

  姚琞听闻,略微沉吟之后,竟然点头,“倒是有些道理。”

  高祖皇帝,是宋氏的高祖皇帝,可如今的天下,坐镇江山的,是姚氏。

  即便已经站到了最高处,即便已经拥有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皇权,可人心仍旧是不满足的,于是,就会开始躁动起来,兢兢业业的操劳数十载,可这依然是宋氏江山,早晚有一日,是要还回去的。

  宋风荷走出案牍后,跪在殿中,行了个端礼,朗声道。

  “女儿斗胆,请母皇为燕世子另赐字为名。”

  少年瞳孔猛的一沉,对比于身体的伤痛,这才是更令人难以忍受的屈辱。这一改,不仅是羞辱,更是对宋氏旁系皇族的挑衅。

  安知虞只觉手腕处的力道骤然加重,像是抓住最后一丝清明,原本安抚她的人,眼底已有戾气。

  她反手握回去,指甲掐在他手背,让人清醒。

  安知虞当然知道这少年,并非真是旁人眼中那个羸弱可欺的质子,如今不过是迫于局势,蛰伏藏锋,只要他能离开上都,将来……

  将来会是所有人的劲敌。

  就连一直沉默的秦霜色,都忍不住进言道,“可世子之名,毕竟是高祖皇帝所赐,贸然改之,怕是不妥。”

  宋风荷看她一眼,“怎会不妥?为了我北唐国泰民安,百姓无忧,不受战乱惊扰,皇爷爷在天有灵,亦是

  赞许的。”

  反正话都让她说完了,旁人说什么都有反驳的理儿。

  况且只是一个质子罢了,燕王受忌惮,被贬边境驻守多年,朝中都无人为他说话,他儿子改一个名字,难不成还有人替他守得住不成?

  高居主位的女帝一颌首,“准了,但这名,既是你提出,那便由你来取吧。”到底是亲母女,怎会看不出女儿心中有气,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能让嫡女开心,仅仅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宋风荷略微偏头,扫过少年已显冷戾的眉眼,目光再落到旁侧安知虞身上,忽然道,“听闻郡主与世子常以姐弟自居,不如由郡主来如何?”

  不能光她一个人被记恨呀,没记错的话,往日安知虞可也是没少捉弄人,怎么,今日跑来行侠仗义了?

  安知虞闻言一愣,“……?”

  作死这种事,倒也不必把每个人都拖下水吧?

  手腕上的力道骤然一松,少年撤回了手。

  安知虞下意识偏头看过去,只有一个眉目清冷的侧脸,尚且十五岁的少年,下颌线已出落得棱角分明,俊朗英气。她一时间左右为难,却只得站起身,“阿虞才疏学浅,怕是……”

  宋风荷一句话堵死她的退路,“无妨,名字而已,不过是一个称呼,况且连司马博士都曾夸赞过郡主有灵气,郡主又何必自谦呢?”

  好不好听不重要,有无意义不重要,哪怕她取个猫儿狗儿,宋风荷都要说好。

  女帝亦是饶有兴致看向她,安知虞退无可退。

  可一时间,她哪里能想出什么名字啊……思绪散乱,甚至不敢再去看旁边人。

  这么得罪人的事儿,为什么要推到她头上来。

  斟酌半晌,安知虞忽然道,“阿虞倒是想到一字,觉着甚是有趣。”

  听她此言,众人皆好奇投来视线。

  安知虞叠手一礼,缓缓开口,“先前见内卫手中一柄斧钺,威风凛凛,好不威猛。这斧钺能上砍骑兵,下砍马蹄,而蒙契擅骑兵作战,以此为名,也可彰显北境燕王所率军队,骁勇善战,驱蒙契敌寇之心。”

  钺,一柄利斧罢了,终为陛下所用。

  况且,北境军队亦是骑兵居多,这把利

  器牵制在皇帝手中,一样能上伐蒙契,下砍燕军。

  甚得女帝之心。

  “好,此字甚好。”姚琞抚掌。“宋钺这名,很是不错。”

  从此,世间再无宋惊唐,曾经属于那个少年的惊世荣光,至此消散。

  有的,是皇权牵制下的宋钺,一柄□□控的利刃。

  出了宫门,便见顾山亭的身影。

  似乎已经等了许久,见着几人身影,连忙迎了上来,“怎么样?都没事儿吧?”

  他先是将安知虞和顾横云打量一番,全须全尾的,不像是有事。可转眼看见宋惊唐,却不由得愣了下,压低了声儿,“这是……受伤了了?”

  安知虞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儿,你先带阿云回府吧,免叫舅舅担忧。”

  几人这厢说话,远处秦霜色踯躅几许,想上前却又犹豫,最后直到这边几人,各自登上各府马车离去,才略有失望的叹口气,闷闷地钻入软轿。

  回到府中,先让桃酥去请了大夫,往静斋去瞧伤,她本打算跟着往静斋去,却被府中长吏拦下,说是安则甫在书房等她。

  好吧,这些个手眼通天的大人物,消息果真是灵通的很。

  少不了要被念叨几句,对她来说,不痛不痒的。等安则甫叮嘱完,又先去了酹月居,哥哥必定已经为她担忧一个下午了。

  况且那少年瞧着是摔得挺惨,但这一路上,也没见他皱过眉,想必并不严重,反正已经让桃酥去请大夫了。

  去到酹月居时,安知鹤正在由云游医仙施针,风曲正在廊下煎药,安知虞也不敢去惊扰,便坐在廊下,抢过他手中蒲扇,学着风曲煎药。

  直到做完今日治疗,她才端着药进去,又将今日宫中所发生之事一一交待完,让他宽心。

  等从酹月居出来,金乌已西坠,残霞漫天,安知虞这才朝静斋赶去。

  这段时日她倒是常来,几个仆婢见着她也不再惊惶,行礼后各自退下。安知虞刚到主屋前,就见桃酥正与孔商在门前争执,大夫亦被拦在门外。

  “孔护卫,是郡主命我请了大夫来,您这拦着不让进,算什么事儿啊?”

  年轻的护卫垂头拱手,伫立门前,“劳姑娘费

  神了,但世子不需要瞧大夫,属下替世子谢过郡主。”

  “今日在宫中,我们都亲眼瞧见世子受了伤,这受了伤自然是要让大夫医治,即便世子心情不畅,也不能拒医呀。况且,这是郡主命我请大夫来替世子医治,孔护卫这是要违抗郡主吗?”桃酥见他无动于衷,不得不搬出安知虞来压阵。

  孔商剑眉紧锁,抿了抿唇,看着跟前郡主身边的大婢女,为难道:“桃酥姑娘见谅,世子真的无大碍,还请送大夫回去吧。”

  孔商有一身不错的功夫,但却在人情世故上略显耿直,说话亦不懂转弯,这番话说完,桃酥当下脸色就难看起来。

  “孔护卫此言何意?是怪我们郡主多此一举吗?”

  她是王府的家生子,自幼跟在安知虞身边,大大小小的场面见多了去,自认为威慑一个小护卫,还是不成问题的。

  孔商一噎,一时不知如何应答,但人却依旧挡在门前,得罪了郡主,自然少不得一顿责罚,可与护世子周全相比,无论什么责罚他都认了。

  “属下并无此意。”

  好说歹说,这人却不开窍,桃酥也来气了,杏眼一瞪,“你这倔驴,当真是不把郡主......”

  见此,安知虞不由颦眉,唤一声。

  “桃酥。”

  一道清脆泠音,自后方传来,桃酥一惊,忙回首,“郡主,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桃酥在这耽误了一会儿功夫,怕安知虞怪罪办事不力,忙解释,“奴婢从万善堂请了大夫来瞧瞧世子,但孔护卫拦着不让进......”

  说着,瞟了眼斜侧方的孔商,阿弥陀佛,并非她桃酥不厚道,着实是这厮太不通情理,倔得跟头驴似的。

  安知虞走入廊下,并无责备之意,只是视线落在守在门前的护卫身上,对于孔商这人,她上一世未曾留意,只知道后来,这年轻护卫成了随燕军征战沙场的将军。

  当日屠城,孔商便是先锋将领。

  刚及弱冠的年轻男子,生得亦是眉清目秀,丝毫瞧不出他有一身颇为厉害的功夫。

  安知虞不动声色将人打量一番,随后开口。

  “都先在外边等着,我去看看。”

  今日这一番闹剧,想

  必那少年心里也不好过,按照她前世所了解的,以他那冷戾狠心的脾性,这会儿指不定在密谋什么大事呢。

  还真让人好奇。

  桃酥领命,心下却将孔商悄悄骂了一回,都怪这倔驴,郡主定要觉得她今日办事不力了。

  安知虞越过人,提步跨入门槛。

  “郡主,世子他……”孔商想拦,记起先前主子的嘱咐,又收回手来。

  嘶,郡主这句‘都先在外面等着’,是也包括他对吧?

  安知虞推门入内,随后将门虚掩上,既然宋惊唐这般不愿见大夫,她只想着,莫不是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本以为那少年如上回一般,苍白虚弱的躺在床榻上,结果几步穿过屏风,入眼却见少年坐在矮案后,赤膊着上身,手上拿着一小圆瓶,似乎正在擦药。

  “呀——”安知虞不料撞见这一幕,连忙捂眼转身,“你怎么不穿衣服?”

  果真是不能见人的一幕,她虽活了两世,可前世连拜堂都还没拜,人就死了,虽说年已二十,可就算变鬼,那也是个黄花女鬼。

  少年反问她,“穿着衣服怎么上药?”

  ”……“这倒也是,安知虞无话可说,只得先解释一句“我并不知你在上药,绝非有意闯进来的,是,是……”

  是以为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呢……

  “嗯?”少年略带鼻音的一声嗯,尾音微微上挑,“郡主姐姐是来帮我上药的?”

  上药?上什么药!什么上药?

  这小子,知不知何为男女授受不亲?!

  “这种事,你的护卫不会做吗?”安知虞撂下一句就走,可脚刚踏出一步,袖子就被少年一抬手臂拽住。

  拽得她险些一个趔趄。

  “孔商不是被郡主姐姐关在外面了吗?”

  “……”明明她来时人就在门外,虽然,虽然也是她关的门没错……

  安知虞不好回头,只是用力想扯回袖子,“松手,我让孔商进来帮你上药。”

  结果宋惊唐忽然问道,“你身上的药味儿,是从哪儿来的?”

  语气有些不对,忽然变得正经。

  什么药味儿?安知虞微愣了瞬,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药味儿,“方才在酹月居煎药,

  兴许窨得的药气吧。”

  宋惊唐松开她袖口,“这药,是给安世子服用的?”

  安知虞步子微滞,点头,“正是。”

  “为了医治眼睛,贵府也算寻遍名医,但一直未见起色,就不曾想过,是服用的汤药有问题吗?”

  这一句话,惊得安知虞瞬间转身,也顾不得什么避嫌,“你说什么?”

  宋惊唐坐着案后,抬头望着她,“我说,这药气闻着有问题。”

  “不可能,这药都是风曲或梁嬷嬷守着煎的,并且服用前都有验毒。”安知虞将信将疑,光闻味儿就能辨出有问题?狗鼻子啊?“再说,你有何证据?”

  他漫不经心勾了勾嘴角,“有问题不代表是有毒,郡主不信便罢。”

  安知虞咬了咬唇,虽觉他所说荒谬,并且风曲和梁嬷嬷是绝对信得过,况且哥哥也没中毒啊……

  等等,他意思是,服用的药并非是治疗眼盲的药?可每个大夫所开方子都是查验过的啊……

  事关哥哥的眼睛,安知虞是宁可信其有,忙换了语气,“我不是不信,那个,你说明白些,这药味儿闻着有何问题?”

  少年抬眼看了看她,将手中瓷瓶一举,“那劳烦郡主姐姐帮个忙,背后我抹不到。”

  安知虞盯着他手中瓷瓶,视线旁移,扫了眼少年结实的胸膛,又慌乱地移开眼。很是为难,“这、这个,男女授受不亲,我不便替世子上药,让婢女来吧……”

  “啧。”他一声轻笑,放下瓷瓶,只道,“既然郡主姐姐没诚意,那还请另寻高明。”

  “……”安知虞险些忘了,眼前这人本来就不是什么俗世认同的好人,否则前世也不能干出屠城的事儿。

  不仅不是好人,如今看来,还是个卑鄙奸诈的小人。

  怎么,觉得她名字取得难听,这就开始报复她了?又不是她非要给他取名的,况且那么短时间,能想到什么好名啊……

  罢了,上个药而已,也算不得什么肌肤之亲,况且这是在自己府中,外头又有自己人守着,只要他不乱说,也不会有人知道。

  这少年,也不是会乱说宣扬出去的人。

  再说了,他在上都又没什么朋友,跟谁说去

  ?

  安知虞想了想,弯腰拿起案上的圆瓷瓶,一敛裙裾,在他身旁跪坐而下,“你先,转过去。”

  少年听话的转个方向,背朝着她,面上是得逞轻笑,反正她看不见。

  起先只顾说话,又不好意思往他身上看,这会看仔细了,安知虞不由得心惊。

  原本光洁白皙的背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和擦伤,有的已经深红发紫,紫中带黑,手臂上也满是淤青,安知虞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瘀伤。

  她前世见过死人,可人死了就是死了,也不会喊疼。也见过哥哥眼盲,可眼盲是因撞了头,并没有什么伤口。

  这得多疼啊?

  但是少年面上却云淡风轻,倒像是一点事儿都没有。

  是不是忍习惯了的人,连喊疼都不会了?

  又或者是,反正说了疼,也不会有人在意,那何必去说呢。

  小姑娘掀开圆盒盖子,圆瓶里装着一种不知名的药膏,淡绿似薄荷,有着淡淡的青草香,她用食指沾了点儿药膏,轻轻点上去。

  本以为他是穿衣仙风道骨,脱衣骨瘦嶙峋,却不料少年的背并不单薄,不似京都那些文弱贵公子,反倒紧实精壮,难怪前世他在战场罕见敌手,怕是自幼就暗中有习武。

  许是怕他疼,下手轻得不得了。

  宋惊唐蓦然身子僵了一下,吓得安知虞立马停手,“怎么了?很疼吗?我已经下手很轻了。”

  以为是自己弄疼他了,语气带着小小的歉意,可又因为确实下手很轻,所以还有些小小的委屈。

  但就是因为太轻了,像是抚摸一般。

  “……”少年沉默了一下,道:“这药膏需要用力化开,揉散,才有效果。”

  “哦。”安知虞立马照做,加大了力气,将药膏在他背上的淤青处揉开,“那你忍一下啊,疼的话就告诉我。”

  宋惊唐忽然侧了下头,从背后能看到清隽侧脸,“告诉你了,就不会疼了吗?”

  小姑娘想了想,“我可以帮你吹一下呀,小时候我摔跤了,磕到膝盖,可疼了,梁嬷嬷就把我抱起来,说吹一吹,很快就不疼了……”

  说着,她稍稍附身,靠近少年肩膀,轻轻吹出口气,像一道温暖的风,或是一支柔软的羽毛,挠在肩背上。

  宋惊唐垂放在膝头的手,缓缓攥紧,用力到手背筋骨分明。

  作者有话要说:(递话筒)请问小宋的背肌手感怎么样?

  感谢在2020-12-1923:09:59~2020-12-2022:38:31期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68936172个;48854707、ashley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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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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